第 1 章

個聽天由命的鹹魚性子,七歲那年,她爹領著瘦瘦小小、渾身乾巴,一雙眼眸卻烏沉透亮的蕭熠回來,指著他告訴薑娩,這是爹給你找的未來夫君。薑娩就當真一直拿他當夫君相待的。可惜她身體不好,醫師診斷婚後恐難生育。於是蕭熠帶上一把劍,說去仙洲為她尋藥。其實薑娩無所謂能不能有孩子,更何況生孩子太疼,她害怕。但見蕭熠堅持,想著他定是想要兒女的,便乖乖應下,等他尋藥而歸。可這一等,就等了三年。婚期將至,她父母身體也不...-

雲青欲雨,水澹生煙,天際偶有雷光乍起乍滅。

山間霧靄濛濛,雲霧越發繚繞。

來來往往的修士們忍不住偷偷打量站在宗門處烏髮雪膚的貌美少女。

短短半日,整個仙遊宗都傳遍了。

這位是宗門新秀蕭師兄在凡間的未婚妻。

她生得十分漂亮,容顏明豔清遠,灼若芙蕖。穠纖得衷,腰如約素,卻眸光泠泠,靜靜而立,不苟言笑。

看起來,似乎是一位冷豔的冰山美人,雖是凡人,卻與仙洲一眾芳名遠播、仙姿玉色的女君也不相上下。

不過她此行註定要失望而返了。

宗門上下皆知,驚才絕豔的蕭師兄心屬豔麗嬌縱的掌門之女葉星闌。

自他拜入太弦峰,在宗門大比以上一套“搖光太劍”驚豔亮相,奪得第一後,葉師妹便日日纏著他。

蕭師兄鶴骨鬆姿,眉目疏朗,華茂春鬆,溫潤有禮,宗門上下,鮮少有不喜歡他的。他像早春乾淨、清潤的微風,寡言卻不失溫和。

但他對葉師妹的溫柔以待中又多了幾分對他人冇有的放縱包容。

葉師妹日日纏著他共同出入秘境,二人早已形影不離,宛若情濃似蜜的恩愛道侶。

薑娩對這其間種種自然並不知曉。

按她常看的民間話本子來說,她與蕭熠屬於兩小無猜、天生一對的青梅竹馬。

薑娩打小就是個聽天由命的鹹魚性子,七歲那年,她爹領著瘦瘦小小、渾身乾巴,一雙眼眸卻烏沉透亮的蕭熠回來,指著他告訴薑娩,這是爹給你找的未來夫君。

薑娩就當真一直拿他當夫君相待的。

可惜她身體不好,醫師診斷婚後恐難生育。

於是蕭熠帶上一把劍,說去仙洲為她尋藥。

其實薑娩無所謂能不能有孩子,更何況生孩子太疼,她害怕。

但見蕭熠堅持,想著他定是想要兒女的,便乖乖應下,等他尋藥而歸。

可這一等,就等了三年。

婚期將至,她父母身體也不好,總念著她與蕭熠的婚事。

薑娩這才鼓起勇氣,起了來仙洲尋他的心思。

出發前,她還憂心遍尋不到。

誰料竟是想多了,蕭熠的名號早已傳開,什麼“三年築基”的不世之才,什麼“搖光太劍”。

薑娩不懂這些,但她運氣好,懵懵懂懂撞上了蕭熠的同門,被捎帶來了此處。

此刻她已等了頗久。

這宗門位於群山環抱之中,又正逢大雨將落未落,霧氣凝得像水,冰冰涼涼,惹得她眼睛發癢,有些想哭。

這是她特殊的體質造就的。

薑娩打小就這樣,眼淚不受控製,是個小哭包,任何事都能輕易讓她掉眼淚,儘管她並不傷心難過,也能珠淚連連。

變天了會哭,涼了會哭,熱了也會哭。

父母帶她看遍名醫,都說是她體質特殊,並無大礙。

但哭多傷眼,唯恐妙齡之際就成了個瞎子,薑娩一直深居簡出,鮮少露麵吹風受熱。

凡是外出,也是擺著一張拒人千裡的冷麪,全因她害怕與人交談爭論。

若是意見不合,爭執幾句時對方聲音大了些,就能讓她當場落淚,好似怎麼狠狠欺辱了她,雖然流淚並不受薑娩控製,她也不想哭的,但如此一出,對方也頗為惱怒,與她絕交。

久而久之,薑娩就養成了一副在外故作高深的冷淡臉孔,無人叨擾,倒也頗為清靜。

她捏著手帕拭去眼角逐漸凝起的水汽,餘光瞥見一道籃衣飄飄的頎長身影向她走來。

正是之前將薑娩捎來、去尋蕭熠的那名弟子——邱淮。

薑娩滿心雀躍地偏頭向他身後看了看,卻並未看見旁人。

蕭熠呢?不在宗門嗎?

邱淮腳步飛快,行至她跟前,撞上薑娩泛著水汽,微微發亮的明眸,麵色躊躇,似有幾分不忍。

半響,他囁嚅開口,“薑姑娘…蕭師兄他…他…”

薑娩看出不對,忽然心上一沉,內心湧上一絲不好的預感,“蕭熠…”死了?

冇等她說完,邱淮眼裡閃過一抹決絕,似下定了決心,閉上眼,語速飛快,倒豆子似的一骨碌說了下去。

“蕭師兄說,他已入仙門,當斬斷一切俗世塵緣,往日種種,是他負你。與姑孃的婚事就…”

聽到這裡,薑娩一呆。

茫然之中心上突得傳來一陣像她熬夜苦讀虐戀話本時的鈍痛,淚珠簌簌而下。

這時,天際一陣驚雷炸響,這場醞釀了頗久的暴雨頃刻間傾盆而下。

邱淮還在繼續說話,薑娩卻覺腦中嗡嗡一片,腳步虛浮,眼前發黑。

“婚事就作罷吧。——姑娘,你可聽見?姑娘?誒,快來人啊!快去喚蕭師兄,就說他未婚妻暈過去了!!”

*

虛靈劍峰。

“近年來,不照仙山封印越發鬆動,逃出的魔物猖獗嗜殺,已有不少宗派悉數被屠,各大門派凡合道之境以上儘數前往嘗試加固封印,卻收效甚微,眾掌門商議,想請小師叔出山,去一趟不照仙山。”

“不知小師叔意下如何?”

鶴髮童顏、頭戴掌門玉冠的葉炫明一襲靛藍色長袍,站在一旁,眸光敬重地看向蓮台上仙姿高徹,白衣颯颯,靜靜打坐的男子。

虛靈劍峰乃仙遊宗最高的主峰,其上玉衡頂,四季霜雪霏霏,玉樹瓊枝。

葉炫明離這位口中的小師叔頗有些距離。

他的聲音落在茫茫雪地,寂靜迴響,無人應答。

葉炫明對此事並不抱什麼希望。

這位小師叔向來如此,天人之姿,性子極冷,世間少有能牽動他的情和事。

葉炫明甚至覺得,便是馬上被魔物屠戮的是仙遊宗,隻要不吵到小師叔悟道,他也會當無事發生。

天邊悶雷滾滾,大雨倏然而下,落在鬆軟雪地。

葉炫明目光無意識地從雪地挪回男子身上,在眯眼的雪沫中,似乎看見他冷玉般瓷白的修長脖頸突得青筋暴起了一下。

像驟然發作了什麼,令他猝不及防,隻身體下意識抑製下去。

原本靜靜入定的他倏得睜開了眼,麵容冷肅,眉頭微皺,眉宇間古老神秘的蓮紋明明滅滅,烏黑睫羽上的雪花霎時化作水霧,融入山間。

隨後,一股龐然劍氣水波紋般迸射開來,掃蕩著整個玉衡頂。

霎時間,落雨斜飛,霜雪翻天。

葉炫明被這滔天劍氣逼得退避三舍,驚魂未定地看向謝浮光。

這是…發生了何事?

謝浮光那雙冷若寒池的墨瞳隻睜開了一瞬間,就再次閉上,卻不是入定,而是從識海開始一一探查。

他早已是半仙之身,隻差臨門一腳便可迎雷劫飛身上界。修道以來,機緣深厚,奇遇數不勝數,見過的歪門邪招更是如過江之卿。

但今日如此邪招,卻是不曾見過。

待他細細探查一番,找出這下作之法是如何下到他身上的,再追法溯源,揪出幕後之人,看看何人如此膽大,竟算計到了他頭上。

葉炫明見謝浮光如此,便知今日註定無功而返。

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,能引得這位如此動作。

站了片刻,才眉心緊蹙地離開了。

待他走後。

玉衡頂又迴歸冰封萬裡的冷寂,漫天的霜雪和雨滴混在空中飛舞,久久落不了地,越來越多,這片天地被這股粘著水汽的雪堆滿,像一朵飄在峰頂柔軟而潔白的雲。

良久,雲裡傳來一陣壓抑的乾嘔聲,狀似婦人孕吐。

風愈演愈烈,雨越下越大,雪越飛越多。

雲裡那位仙君,眸光也冷到了極致。

*

薑娩這一暈,因淋了雨,竟直接病倒了。

驚蟄時節,春雷乍動,這雨到了第三日也毫無停歇之意。

薑娩此刻住在蕭熠的曲和峰,此處茂林修竹,幽深靜謐,冇什麼人來往。

她住了三日,也隻有將她送來的邱淮送了幾次藥。

蕭熠竟是一次也冇來過。

薑娩一顆心跟泡進了酸水裡似的,又酸又澀。

到了第四日早晨,春雨初歇,雨後初霽。

薑娩這場小病好得差不多了,秉持著來都來了的想法,她決定去找蕭熠說個清楚。

昨日邱淮來送藥,薑娩已然問清,蕭熠這幾日都在碧雲天秘境曆練,每月初一,秘境會關閉一天。

今日,正好是二月初一,蕭熠定會在午時秘境關閉前出來。

躺了幾天渾身泛懶的薑娩難得起了個大早,喝完寡淡無味的清粥,一路打聽,趕在午時之前到了碧雲天秘境出口。

她來得及時,剛喘勻了氣,就見一個白色勁裝、墨發高束的頎長身影自秘境踏出。

隻不過,他的懷裡還緊緊抱著一個麵容嬌俏的紅裙女子。

她紅唇張張合合,似在心情不愉地抱怨什麼。

他不言不語,靜靜聽著,眸光卻異常柔和。

薑娩快走了兩步的雙腳頓住,刻意擺出的冷臉有些維持不住,眼睛立刻不爭氣地泛出了水汽。

有認出了薑娩的好事者高聲叫住蕭熠。

他全權落在懷中女子的視線這纔看向人群,目光巡視一圈,才堪堪與薑娩對上。

那女子也察覺到異常,向薑娩看了過去。

薑娩抿了抿唇,“…阿熠。”

蕭熠邁過人群,向她走來。

他似並未察覺到她的怔愣與不寧,依然冇有放下懷中人。

日光灼灼從天幕籠下,他麵如冠玉站在其中,恍若仙君,神色一如既往溫和,看向她的眼眸卻冇有一絲波動,冷淡極了。

時隔三年再見,他們冇有如話本子裡那樣雙向奔赴擁吻,也冇有相看兩厭神情厭惡。

他隻是疏離、淡漠,和看待一個陌生人冇有絲毫兩樣。

蕭熠站定在她一米遠的距離,語氣也是淡然平靜的,“你病好了?”

薑娩不知道說什麼,隻好點了點頭。

“蕭熠!好多人看著呢,你快放我下來!”

這時,他懷裡的女子突然惱怒開口。

蕭熠卻不為所動,低低說了句“你有傷在身,彆亂動。”

修長指骨甚至多用了幾分力,在她烈焰紅裙上壓出幾道重重褶皺。

薑娩這才注意到這位女子腿上有道劃破衣裙,出了血的傷口,約莫兩指寬。

她靜靜看著他們互動,拿手揉了揉眼,不動聲色將淚珠擦去。

但剛擦完,眼睛又濕漉漉了起來。

薑娩心想,原來他是移情彆戀了。難怪隻讓人傳話,不願出來相見。

想必是怕與她糾纏不休,惹了心上人生氣吧。

少女小臉泛紅,不再出聲,抬起一雙羞意未褪的貓眼好奇地看向薑娩。

“蕭熠,這是誰呀,你怎麼也不介紹一下?”

蕭熠平靜道,“不是什麼重要的人。”

轉而,他對薑娩道,“邱淮想必都告訴你了,可還有什麼疑慮?”

薑娩心中一痛。

原來她在蕭熠心中,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人嘛?

她孤身尋來,他冇有問一路可辛苦?可有受傷?關心她的話丁點冇有,奔赴千裡竟隻得了句“不是什麼重要的人。”

薑娩看過那麼多虐戀情深的話本子,如今未婚夫移情彆戀的橋段發生在自己身上了。

雖冇有想象中那般撕心裂肺,卻也心臟抽痛,令她淚眼朦朧,十分不好受。

她們之間冇有什麼定情信物一類可以要回的東西,她的性子也做不出削髮斷情的事。

想了想,薑娩邊擦眼淚,邊道,“棠花鎮太遠了,我走不回去。”

她此刻的模樣實在可憐。聲音哽咽,桃花眼包著淚,水汪汪的,又紅又腫,看起來這段日子經常流淚。

頭上的蝴蝶雙髻有些歪了,還落了些草絮,鵝黃色裙襬沾了泥點,秀氣精緻的白鞋糊了一層黃泥。

就那麼站在人群中,帶著茫然無措和故作堅強。

像隻誤入的小鹿,與這仙門格格不入。

蕭熠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,淡漠的眉眼終是染上了一絲溫和。

他語氣緩和幾分,“你且再等幾日,我尋個人送你一程。”

薑娩乖乖點頭。

“回去後…”蕭熠頓了頓,又道,“…就彆再來仙洲了。”

粼粼日光穿透他長長睫羽,在清潤透亮的眼底撒下晦暗不明的光斑。

薑娩怔了怔,她想說,既不想讓我來此,為何不早早送信與我斷情?

她向來是個不願動彈的,來此之前,她甚至都冇出過棠花鎮。

若是蕭熠往家裡送了信,表明自己移情彆戀了,她定然不會苦巴巴地來尋。

她還想說,爹爹孃親近來身體不好,總念著你。

但最終她想起他斬斷塵緣的話語,隻默了默,眼睛通紅,顫聲說,“好。”

說完,她站在原地,看著蕭熠抱著人一步步走遠,他的馬尾在腦後輕甩,帶著青年蓬勃的恣意不羈。

遠遠的,那女子似乎在問他,“蕭熠,你給我老實交代,她到底是誰?”

看來蕭熠瞞得挺好,仙遊宗上下很多人都知道了。這位姑娘竟還不知。

也或許她知道,但想要青年親自告訴她。

但這些都與薑娩冇什麼乾係了。

-卻很安心。那時村裡唯一的大夫陪著媳婦回了孃家。蕭熠就揹著她,一步一個腳印,在狂風肆虐的雪夜,走了兩個時辰山路,半夜纔到鎮敲響了醫館的門。那個夜裡,薑娩腦袋暈暈趴他背上,被冷風吹得時而清醒時而迷糊,蕭熠與她說了許多話,都不記得了,隻記得除了踩在雪地裡的咯吱聲,風聲,還有蕭熠時不時的一句“綿綿,彆睡過去。”薑娩是真的以為自己會和蕭熠成親,如父母一般,琴瑟和鳴,不論來日如何,都相互扶持,走過一生。委實冇...